朝阳山的春天茶事

　　
　　朝阳山上有“嘉木”
　　春风如酒、春雨如酥的初春，走进平阳朝阳山，走进一幅抖落的水墨画中。
　　空气清灵通透，山石厚重温润，山峦上飘绕着青色的雾气，山壑间缀有碧玉般的清潭。简朴的瓦屋零星地撒在山道旁，偶有车辆经过，屋前的狗直瞪瞪地看去，却不叫唤。山上林木繁茂，漫山都笼着深浅不一的绿：落叶树种冒出的新叶是鹅黄嫩绿，竹子密匝匝的枝条投下一片莹莹绿意，枫叶透着微红的绿，经霜后松柏苍劲的绿，最多最浓密的，还是山坡上、山道旁、屋前屋后，重重叠叠、成团成片的茶树青碧的深绿。
　　茶树适宜生长在温热潮湿的地域，喜好酸性土壤。茶树根系发达，根须往往深入土层1米以上。茶芽的成长需要阳光，但过多直射的日光却会伤害茶叶中形成茶香的化学成分，云雾天气能使太阳的直射光变成漫射光，保护了茶叶的香气，雾气中的水分又能使茶树更好地生长，故有“高山云雾出好茶”之说。
　　平阳西部山区自古就产茶。《平阳县志》（民国）载：“茶之制造品类，有红茶、绿茶、白茶、珠茶、烘青、芽茶、乌龙、寿眉；装有箱茶、篓茶。装箱茶运销外国或牛庄、营口等处，装篓茶运销苏（州）、杭（州）、上海、硖石等处，岁约值银元二十余万。”其间时有名茶面世，绿茶有浙南旗枪、南雁观音茶；白茶有白毫银针、南雁雪芽等等。名噪一时的平阳黄汤是一种半发酵的条形黄茶，茶叶外观色黄而内藏白毫，民间又称之为白心黄叶。平阳黄汤的茶汤呈杏黄色，清亮通透，茶香浓郁，口感异常醇厚，一时被清朝政府征为贡茶。
　　矗立在平阳西部的朝阳山有“平阳西藏”之称，海拔近700米，一年之中三分之二是雨雾天气，气候温润。山上的土地多是酸性的红、黄壤，土层深厚，土质肥沃，水源充足，空气清新，没有工业污染。这一切非常适宜茶树生长——陆羽《茶经》云：“茶者，南方之嘉木也。”之谓的“南方”，就是这样的地方吧。
　　朝阳山野茶生长历史已不可考。山民们说，从有回忆开始，山上就有茶，家家户户都有炒茶的锅灶，女人们的食指和拇指是褐色的，那是采茶时被茶汁染成的。如今，朝阳山常住人家不过500烟灶，早香茶种植面积达8000多亩，还有无数的野茶散落在田头畦畔。好茶种遇到好地方和一群爱茶的人，朝阳乡如今是平阳县最大的早香茶生产基地，也是早香茶质量最好的产地，成为名副其实的早香茶之乡。
　　“与茶结缘，是我今生最幸运的事”
　　朝阳山地处偏远，山路陡峭，早香茶到来之前，这里是出名的穷山沟。周边乡镇的人吓唬不听话的小孩：再不乖就把你送到朝阳山去吃番薯丝受苦！外乡的客人上山，经常自带盐巴和干粮。穷则思变，但这么一个山旮旯要怎么变？当地乡民曾试着种植水果、药材等经济作物，都因雨雾天气、运输不便等问题以失败告终。
　　早香茶落户朝阳山，和当地一位叫兰爱辉的畲族女子有关。
　　1992年，从未出过远门的兰爱辉应好友的盛情邀约，前往新昌做客。来到茶叶市场，兰爱辉傻眼了。在她的记忆中，茶叶是奶奶带着兰色粗布头巾采茶的模样，是父亲忙完农活后炒茶飘出的香气，她从未想过，小小的茶叶，居然能卖到那么高的价格，能成就那么大的市场！
　　听了兰爱辉在新昌的所见所闻，她的丈夫钟维标和乡亲黄明政激起了强烈的致富愿望。几户人家一合计，在当地政府和农业部门的支持下，引进了早香茶种植，并成立了茶叶专业合作社。
　　平阳早香茶是当地科技人员在乡野发现并培植的特早茶种，首次萌芽期比普通早茶提前了半个月左右，清明节前就能结束采摘。茶芽初萌期在冬春之交，东风破冻而寒意犹然，茶芽往往萌而不展，采制成茶，条形粗壮却质地鲜嫩，茶香浓郁醇厚。随着地气日暖，茶芽生长和展开的速度变快，萌发的长度一次短于一次，制成的茶叶也就相对纤瘦粗劣。至于清明之后，天气和暖，茶树的生长得更快，茶芽萌发则展开，再经日晒雨淋，质地迅速老化，茶叶质量也就不言而喻了。是以爱喝茶的人以明前茶为贵，明前茶又以采摘得越早越好。早香茶因早而香，香而能早，成茶之后，茶形优美，香浓耐泡，回味醇厚，是难得的好茶种。
　　茶苗三年才能成林。茶农们把种茶譬作养孩子。幼苗像幼儿，要人们精心照看，除虫、浇水、施肥、除草，半天都不得消停。次年，茶树枝叶日益丰茂，像撑开的伞，严严遮住根脚周边的泥土。阳光照射不到，杂草绝了，虫豸少了，茶树占有了泥土的所有养料和水分，除草、施肥次数大大减少，这时的茶树是大孩子，稍加照料就能自行存活。第三年，茶树萌芽，摘了炒了就能变成人们的身上衣、口中食，那是孩子长大了，知恩反哺。
　　养孩子难，种茶也难。朝阳山的茶农们为茶叶笑过也哭过，朝阳山出产的的茶特别香，香气中有种茶人家的人生百味。
　　1992年，为了凑足种植早香茶的经费，最初参与种植几户茶农们几乎投入所有的家当。“我们家那时投入两万元，自家积蓄只有一万四，六千元是和三家亲戚借的。”兰爱辉清楚地记得那时情形。那时的六千元对他们夫妇而言可是大数目，茶苗落地生根，两夫妇就疯了似的整日往茶园里炮。
　　朝阳山上的野茶几乎都是自发生长的，适应环境能力很强，不需要借助外力生存。钟维标和兰爱辉从小看着父辈们采茶、炒茶，却从未接触过茶园管理事务。茶苗落地才三个月的一天，兰爱辉发现茶树鲜嫩的叶片上有虫子啃噬的痕迹，初时不在意，不过几天，虫子就成倍地增多，两夫妇慌了手脚，急忙忙地请了技术人员上山。当听说茶园是遭遇虫害，以后收成要降低大半的消息，兰爱辉当场就掉下眼泪。
　　那次经历让两夫妇几天几夜吃不好、睡不安，在技术人员的建议下，两人分头外出学习种茶技术，很快地掌握了茶园管理知识。兰爱辉说：“这些年我们不停地学习，试验，还真积累了不少书本都没有的种茶知识。小损失买大教训，值得啊！”
　　茶树种成了，朝阳山茶农们又面临茶叶炒制技术的难题。在经济社会快速发展的当前时代，穿着有潮流，餐饮有潮流，饮茶的口味一样有潮流。朝阳山茶农用祖辈传下的老方法炒制茶叶，市场价格低廉得让人心疼。
　　为了提升炒茶技术，茶农们费尽心思。“茶商的眼光是最毒的，一眼就能看出茶叶的好坏，不同茶商对茶叶估价相差不会超过5元钱。这为我们交流炒茶技术带来了杠杆。”和兰爱辉同时参与早香茶种植的黄明政说，炒茶是非常微妙的事，火候、手法轻重等等都会影响茶叶的味道，因此，虽是一样种茶，但每家每户炒出来的茶叶品质却高下不一。在钟维标、黄明政等人的组织下，每年茶商来过之后，朝阳山的茶农们就拿出自家的聚在一起品评，交流经验。闲暇时节，茶农们还去各地茶市寻找优秀的炒茶师傅，讨教炒茶妙方。
　　一滴滴汗水，是为了茶，一个个脚印，是为了茶，朝阳山种茶规模就这样慢慢扩大了。现在不仅当地的家家户户都上吃茶叶饭，每年春茶萌发时节，平阳、苍南两县的大量村民上山当采茶工，每日工资可达上百元。80多岁的黄秋花老妈妈说：“我们种茶挣钱了，现在想吃什么也舍得买了。”
　　兰爱辉如今是当地茶叶最大的种植户之一，也是茶叶专业合作社的主要负责人。回望来时路，她说：“很难，很辛苦，但我还是觉得，和茶结缘，是我今生最幸运的事。”
　　茶乡风光别样好
　　茶树秋种春收，朝阳山的风光随着茶事更迭。
　　农历8月，开茶园种植新茶树，修剪老茶树。冬至前后，茶树有了萌芽的迹象。春节刚过，就是采茶时节，赶上暖冬的年份，农历12月底就可以开采。
　　茶芽萌发一日日近了，种茶人家一日日忙了。男人们忙着检修炒茶机，联系收茶的商户。主妇们把家中该洗该刷的活都干好，备下烹制方便的腌菜和年糕，采茶时节不能把时间耗在在衣食上。女人们还要拾掇好茶篓。封闭的器具容易积水或生异味，娇嫩的茶青只能放在通风的容器里。朝阳山除了茶树，就数竹子多，砍一杆嫩竹回家劈成细篾条，巧手媳妇们坐到一起一边闲聊一边编，两三个个晚上就能得一个竹茶篓。如今茶园越种越大，竹茶篓不够用，塑料藤条编制的也跟着上了山。
　　茶叶开采要选晴好的天日，最好还是历书上的好日子。大露水和雨水天气不采茶，沾了水的茶青制茶会发涩。这一天，茶农家中能采茶的老小天没亮都吃饱穿暖，天色才明就一起来到茶园。
　　采茶看似简单，其实大有讲究，非常累人。采摘之前，最好摇一摇茶树，去除残积的雨露和灰尘；茶树要按照行列顺序逐株采摘，以免漏摘减少产量；一般头茬的茶青采摘以一叶一芽为宜，掐芽时要留梗，否则就没有下一茬了；指甲不能划破茶叶，叶面见汁后炒制的茶叶会变黑……头茬茶青最嫩最香最金贵，采摘最费神，采茶老手每天采不到两斤的茶青，炒制成茶后不到2两，市场价值却可达数百元。保证茶青质量的同时，采茶还要保证时效。同片茶园的茶芽是同时萌发的，不及时采摘就只能眼睁睁看着茶芽老壮舒展。嫩芽炒制的茶叶和老叶炒制的茶叶价钱可是天壤之别。
　　盼了那么多时日，费了那么多苦辛，在这一寸光阴一寸金的节骨眼，采茶人也不去记时间，看见手指时到茶园，看不见手指了回家，吃饭睡觉一律从简。采茶的动作很单一，低着头，手指随着眼睛游移，见了茶芽就掐，掐了芽就放篓里，时间一长，人们的脖颈、手臂、肩胛骨就会泛酸。早茶开采时还是冬日寒冷节侯，采茶的手被山风吹得又僵又痛。许多上了年纪的采茶人，颈椎和手指关节都因此落下疾病。
　　炒茶的程序，主要分为摊青、杀青、理条、辉锅。茶青采摘之后先要摊青，就是找个空气流动的干净所在摊晾茶青。杀青、理条对茶青进行加温处理，让茶叶受热变软，然后压条成型。辉锅是把炒好的二青叶再度投放炒制，提升茶叶香气和色泽。
　　这是朝阳山是最动人的时节。
　　清新柔润的山风，薄而迷离的春阳，茶园飘动着衣袂和笑语；家家户户的门前窗下都晾晒着碧绿鲜嫩的茶青；数百台炒茶机同时作业，清芬弥漫，茶香熏染了整个山头；放学的孩子们箭一样地跑回家帮忙干活。各地收购茶叶的商户上山来了，他们带着鼓囊囊的腰包和挑剔的目光，深夜的灯光下，抓起一把翠绿喷香的茶叶，嗅了又嗅，看了又看……
　　当清明的雨水沙沙地打在屋瓦和木叶上，朝阳山春天茶事尘埃落定了，茶农的生活和劳作节奏又渐渐舒缓。新一年的茶事被他们藏掖到一家的生计里，融在乡亲见面的寒暄里……
　　朝阳山的泥土，就这样孕育着芬芳的希望和故事。